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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穆】Farewell(下,全文完!灵魂摆渡人AU)

在这个冬天,我们都见过了太多告别。

希望每一个我们所爱的人,都能被岁月温柔相待。

 @烟萝引梦  @一只困鹤  @三号床皇室  @霍氏包子铺+ 

本来是想元旦完结的,但是家里突然有情况,于是拖到了现在……那就提前祝所有喜欢这篇文的小伙伴,春节快乐吧!


* 设定基本框架来自Steam/Switch游戏《SpiritFarer》(中译名《灵魂摆渡人》),没玩过游戏可能会对其中的一些名词感到陌生,但应该不影响阅读

* 之前有朋友反馈部分人物的故事看不太懂,那么建议看文前先简单了解文章设定,可以戳这里

* 前文请戳: 

* 猫头鹰的台词大部分来自游戏中译版对话,略有加工和删减

* 不可避免会有一定OOC,不喜请x

* 封面图来自游戏截图中我建的船




Farewell(下)

 

巨大的猫头鹰横亘在夜空下,银色的轮廓似乎带有一种枭类的形状,翅膀却大得看不见边际。它浑身的羽毛翻涌着,像是燃得正旺的火焰,又像岸边荡起的浪花。

托马斯几经尝试,终于爬上高高的玻璃山顶。居高临下的猫头鹰收敛双翅,低下头颅,黑洞洞的眼睛与他对视,发出低沉的声音:“你回来了,灵魂摆渡人。因为你被你的困惑、你的不安、你的恐惧所击败,一次又一次,你呼喊我的名字,耳语回响着关于我的本质,让那些害怕听见的人听见。当你站在我面前时,你的内心犹豫不定——你想要驯服,却只能顺从。现在,你真正看到了我,看到了我对你所爱的人施加了什么。你走过的所有这些路,你拥抱过的这些灵魂,他们的生活与你的交织在一起,他们的面孔深深烙印在你的记忆中。你向经受困苦的人敞开胸怀,作为回报,他们的火花温暖着你的心,塑造了你的命运。”

托马斯脚下的玻璃山开始发光,他的记忆开始透过玻璃回放。

他先看到了米洛。他看到自己和米洛一起奔跑在足球场上,每次受伤都由米洛亲自包扎。升学离队的那天,他抱着米洛哭了很久很久,直到米洛保证愿意和他保持联系,并且随时和他分享关于足球的任何新知识。他看到自己从刚离开时的事无巨细,到逐渐长大后的重要抉择,总要在手机里按下那串熟悉的数字,并将自己的疑问和盘托出,因为他知道米洛总会在那串电话号码的另一端,耐心地、和蔼地、尽其所能地提供帮助。然后他看见自己站在病房外,透过门上圆圆的小窗,看到病床上的米洛仿佛睡着了一般安静,他再一次按下那串数字,熟悉的《Mia San Mia》铃声响起,而他的恩师却再也不能接起这个电话,为他指点迷津。

第二个回忆是属于霍尔格的。他们似乎总是在一起,有聊不完的天,开不完的玩笑,做不完的梦……三年级的操场,文理二年级的夏令营,还有去黑森林差点迷路的那次远足,当然还有每年圣诞节属于他们两个家庭的相聚。从小到大,他们为对方打过无数次掩护,霍尔格离家出走的那天,也是托马斯收留了他,他们聊了很久,关于选择、关于梦想、关于儿时发下的宏愿,他们能看到对方眼睛里跃跃欲试的火光,也相信世界真的会因为他们微小的努力变得越来越好。直到在那栋依然浓烟滚滚的大楼下,托马斯牵着那个孩子的手,看他的挚友被抬上担架,塞进拉长鸣笛声的救护车里,直到他站在不停啸叫的仪器前,看着屏幕上划出的那道笔直的线,然后第一次真正开始思考离别的意义。

然后是菲利普。他离开校园后的第一个室友,他的好房东。他们总是一起去超市,一起做饭,一起打牌,一起为一则新闻而愤愤不平。菲利普似乎天生懂得如何将思想诉诸笔端,并加以恰到好处的修饰,托马斯从不怀疑他能走得很远,能用他的笔去改变这个城市,甚至改变这个国家。他们有过争吵,也有过更多共鸣,托马斯曾心甘情愿发誓一定会出任“德国知名记者菲利普·拉姆”的首席心理咨询师,却没能等来菲利普功成名就的那一天。他离开校园后的第一个室友,他最默契的牌搭子,他曾经的好房东,在慕尼黑一个普通的清晨,就这样不着痕迹地消失了,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与马茨有关的回忆里总是充满了意外。那时候刚刚转职的托马斯还不能独立投入工作,只能跟在有经验的临终关怀师身后,看他们如何温暖那些脆弱无助、伤痕累累的心。他意外遇到了同样是医院新人的马茨,一个脱口秀演员,却突发奇想要来医院取材做义工。他看着马茨与贝尼是如何因为一个意外的误会而相识,两颗心是如何在日复一日地拌嘴与争斗中越走越近……他们如何相爱,如何嘴硬心软默默为彼此付出,又如何被那场意外的车祸分隔在天人两地。

“每个灵魂都是一次告别。他们教会了你什么?他们的挣扎,还是他们戏剧般的经历?他们的回忆,还是你的回忆?他们在向你告别,还是你在向他们告别?但是你还没准备好,托马斯,还有灵魂需要你。”

猫头鹰展开翅膀,跃上半空。

“继续完成你的任务吧,灵魂摆渡人。很快你的时刻就会到来,那时我们将再次见面。最后一次。”

 

马里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这不是个好迹象。

就像所有七岁男孩一样,马里奥活泼、好动,甩着他毛茸茸的大尾巴跟在托马斯身边跑上跑下,总是对一切充满好奇。他曾经怂恿托马斯把海里钓上来的臭鞋子塞进熔炉里,想看看会发生什么,结果出乎意料地研究出了胶水的配方。然后他们又充满尝试精神地把胶水和米糊一起放进烤箱,在曼努怀疑的目光和叹气声中,一张画纸竟然神奇地在烤箱中出现了!

托马斯把画纸送给“小探险家”马里奥。小熊猫喜爱极了,他开心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个晚上,然后画出了一幅漂亮的儿童画——那是托马斯第一次看见“马尔科”。画上有马里奥自己,小男孩正坐在一棵大树上荡秋千,男孩身边飞舞着一只漂亮的雄性啄木鸟,还有稚嫩的字体在一旁标明:Marco。马里奥兴高采烈地把这幅画送给托马斯,告诉他这是自己不久前梦到的。“那是个好梦!”当小熊猫兴奋地扒拉着托马斯的裤脚,试图要到一个抱抱,而托马斯没有犹豫就让他如愿以偿时,他这样大声宣布,“托马西,我决定啦!那就是我最喜欢的好梦!”

七岁的小男孩词汇量有限,惹得曼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棕熊伸出他的熊掌,使劲儿呼噜了一把小熊猫的头。“乖,马里奥。那叫美梦——跟我说……美——梦——”马里奥转了转他那双大眼睛,学着曼努的样子拉长声音:“好——的——梦!”在曼努无奈的摇头中,小熊猫吐了吐舌头,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那之后马里奥经常画画,有时候是自己和马尔科的冒险故事,有时候是船上的其他人。

托马斯见到过马尔科变成人形的样子,一个金色头发的小男孩,看上去和马里奥差不多大,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翘起来的头发还有那只啄木鸟头上冠羽的影子;他也见过马里奥笔下的米洛,一个有着漂亮的绿色眼睛,和孩子们一同奔跑在足球场上的足球教练,孩子中跑得最快的一个还被贴心地标注上了“托马西”;他还记得马里奥甚至画出过巴斯蒂和卢卡斯:巴斯蒂身着安全背心坐在一艘快艇上,卢卡斯则操控着艇身后面拖着的一架帆板,巴斯蒂温暖的目光落在训练的卢卡斯身上,而夕阳正将他们的轮廓都染成金黄。

那不是托马斯第一次惊叹马里奥画画的天赋。小男孩好像天生就知道如何作画,线条和色块在他的想象中如同精灵一般跃动,又在他笔下仿佛棋子般听命地俯首称臣。托马斯常常想,如果得到正确的激励,马里奥一定能成为一名出色的画家。

可惜他没有机会。

或者说,时间没有给他机会。

托马斯记得遇见马里奥是在他刚刚正式转职成为临终关怀师不久,小男孩是他的第三个病人。与前两个病人相处的经验完全作废,托马斯从来没有想过要如何去陪伴一个正在消逝的,过于年轻的生命。

马里奥的成长中没有多少大人的陪伴,他的父母早就因为他的病情抛弃了他,各自开始了新的生活。托马斯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年纪“刚刚好”的大人,不会像医院中的爷爷奶奶一样生命中布满了褶皱,也不会像他和马尔科一样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未知。托马斯就是那个刚好的、可靠的大人——是那种马里奥可以粘着他问东问西而永远不会感到厌烦;是会带着暖洋洋的微笑,允许甚至带着马里奥一起偷偷尝一些好吃的零食;也是会严格限制马里奥的甜食摄入,每次的理由都是“为了你的牙好”的那种大人。

与马里奥的相遇就像是在托马斯职业生涯中点燃了一簇跃动的小火苗。你观赏着它的可爱,感受着它的温暖,也知道它终会熄灭。那个时刻几乎摧毁了托马斯作为临终关怀师的信念,而现在,他又将再次面对这一切。

小熊猫不情不愿地在苹果派的香气中翻了个身,却并没有醒来。

托马斯望向窗外,心又往下沉了一点。太阳已经升到正当空,马里奥清醒的时间更短了。“马里奥——”一旁的曼努试着推了推他,“起来咯——太阳晒屁股啦!”小熊猫没有回答,而是在床上挪了挪脑袋。红棕色的毛发让托马斯抚摸着他的手心里痒痒的,蓬松的尾巴尖在床上不自觉地拍来拍去,看起来小孩正在做一个梦。托马斯担心硬来会让孩子受到惊吓,无声地摇了摇头,制止了曼努再次尝试叫醒马里奥的想法。床上的毛球骨碌碌又翻了个身,小爪子紧紧抓着托马斯不放,鼻子里发出轻轻的啜泣。“爸爸……妈妈……”小孩小小地喊了一声,“不要丢下我呀。”

托马斯觉得鼻子发酸,他和曼努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正要抽手离开,却发现小熊猫眨眨眼睛醒了过来。

“早上好呀托马西!”他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又可怜巴巴地揉了揉肚子,“我好饿啊……可以吃一个苹果派吗?”

 

最后一幅画是由“马尔科”送来的。

那是托马斯第一次真正见到这位马里奥的小伙伴。

啄木鸟的灵魂近乎透明,只有周身一圈柔和的金光向他人展示出自己的轮廓。他来的时候是夜晚,船上所有的灯都突然熄灭了,只有马里奥房间的窗户透出一层淡淡的光芒。托马斯知道那里经常放着一只空鸟笼,每次有人好奇,马里奥都要解释那是他最好的朋友马尔科休息的地方。

鸟儿用喙小心地衔着一页纸,扑棱着翅膀降落在托马斯窗前。“咚咚咚——咚咚咚……”像是最后一次敲击树干,啄木鸟用尽全力将摆渡人叫醒,并把那幅画作交到了他手中。

画上是一个金发蓝眼的高大青年,背上背着一个棕色头发的卷毛年轻人,他们笑得很开怀,看起来是发自内心地感到快乐。

“马尔科”没有开口说话。但是托马斯全明白了。

画上画的是他和曼努,而这也是小画家的最后一幅作品。

在啄木鸟的指引下,托马斯最后一次在船上寻找马里奥。

他们玩过很多次捉迷藏。在医院时,马里奥喜欢藏在换药室的储藏柜旁边蒙上眼睛,或者是躲在他办公室的窗帘后面盖住自己,好像当他看不见别人的时候,别人也看不见他——每到这时,托马斯都会装模作样地绕上几圈,装作不经意间发现小孩的下落,并大喊一声“找到你了”,再一把将小孩抱起来。在这艘船上,当小孩不将自己任命为“托马西的小尾巴”时,他们也会玩捉迷藏。但是这艘船太大了,托马斯往往需要花费比之前多几倍的时间来认真寻找,毕竟动物形态的小男孩拥有的灵敏和速度可比他这个人类多得多,好几次托马斯不得不宣告放弃,引得马里奥得意地从藏身之地冲出来,边大声喊“我赢啦——我赢啦——”边扑进他的怀里。

这一次,托马斯希望鸟儿能走慢一些,甚至希望永远都找不到他,这样小熊猫就能一直在船上当他的小跟班,而不用在没有大人的陪同下,去走那段艰难的路。他们穿过裁缝铺的窗口,绕过磨坊的风车,从巴斯蒂和卢卡斯的二层露台跳到牛棚顶端,顺着滑索一路向下,最终停在了果园前。

“马尔科”在门口扇着翅膀,像是在邀请,又像是在催促。

托马斯走进去,在那棵苹果树下抱起陷入昏睡的小熊猫。又在啄木鸟的陪伴中,带着马里奥一起坐上了那艘驶向永恒之门的小船。

黑夜剥去外衣,露出被渐次染红的天,海水在小船两侧翻出浪花,却没能在平滑如镜的红色水面留下一点点涟漪。

啄木鸟爱怜地绕着小熊猫飞了几圈,依依不舍地轻啄了一口他的耳朵,最后钻进了那团毛茸茸的身体里。

马里奥终于醒了过来。

“托马西,托马西!快看——”小熊猫兴奋地在船上转圈,好奇地四处打量,尾巴高高翘起来。“海水是红色的!还有红色的晚霞!好漂亮呀!我们是不是要去冒险啦?”他一下跳到托马斯身边,“我们要去哪,船长?去救那条宝石龙吗?还是去找乌龟三姐妹聊天?还是还是——去马尔科经常讲到的那座蜜蜂城堡?不对……我知道了!我们要去见那只猫头鹰对不对?我最近经常梦到它!超——大——的银色猫头鹰,像月亮一样发着光!”

“我就知道你是个很厉害的船长,托马西!你可真是太酷了!如果爸爸妈妈看到我们现在的样子,也一定会为我骄傲的!‘他可真是船长的好船员!’——爸爸一定会这么说的,妈妈也一定会夸我是个‘勇敢的小男孩’!他们要是在这儿就好了,是不是,托马西?”小熊猫在船头转了个身,又吐了吐舌头,“我知道我知道,他们太忙啦!托马西,告诉他们我是个乖宝宝,不会缠着他们的!我是世界上最最听话的——最最勇敢的小男孩!所以,如果他们有空的话……可以来看看我就好啦……”

马里奥突然停了一下,马上又摇了摇头。“我没有在提要求哦!我是说——我自己也很好!你瞧,我有马尔科,我还有你呢,托马西!我们还能一起去冒险!”

小船越走越慢,最终停下了。永恒之光回到托马斯胸前。

小熊猫歪着头往门里看了看,转过身来朝托马斯露出了调皮的笑容。

“托马西,我们来玩捉迷藏吧!我敢保证,这次一定会让你很久很久、很久很久都找不到我!我赢定啦!”他站在船头,大尾巴一抖一抖,神气极了。“但是你放心,就算你很久很久、很久很久都找不到我,我也不会嫌弃你的——因为你和马尔科一样,都是我最好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呀!”

“我和马尔科会一直等着你的,等你能找到我们的那天!”小熊猫眨眨眼睛,最后一次扑进托马斯的怀里。

“托马西,要记得来找我们哦!我们会等着你的!”

金色的光芒刹那间笼罩了那片红海。

繁星密布的夜空里,一个新的星座出现了,那是小熊猫和他忠实的伙伴啄木鸟。

托马斯低下头,在船舷发现了一朵漂亮的小雏菊。

那是天真、纯洁与希望。

 

“托马斯,你得帮我们造一栋房子。我和卢基的,就像我们之前的那栋一样。”巴斯蒂在自己的房子前面拦住托马斯,没头没脑地说起这么一句。

“我们的卧室总是很温馨,有一张四柱床,挂着红色和白色的帷幔。二层有一个小露台,卢基喜欢那上面的绿色沙发,坐在那儿的时候就能看到他最喜欢的大海……”巴斯蒂自顾自地说起来,丝毫没有注意到托马斯脸上的表情。“卢基总是爱把我那张荣誉律师的证书摆在五斗橱上,其实要我说,换成我的健身教练资格证也许会更好,但是管他呢?反正卢基喜欢!啊对了,还有卢基的奖杯和奖牌,我把它们都收在一个陈列柜里,或许你会更感兴趣这个——”

他试图邀请托马斯进屋看看,转过身的时候却突然在门口停住了。“哦……天呐,瞧瞧这是什么!你已经为我们造好房子了是吗?对不起,托马斯,我想……我又忘了……”

这已经是一周内的第四次了。

巴斯蒂的记忆宫殿正在迅速坍塌。

刚在英国的曼彻斯特接上他时,巴斯蒂还是那个健壮而精力充沛的律师,正为当地一个工厂的工人罢工提供法律咨询。在巴斯蒂的争取下,工人们不仅多了整整一天的假期,那个胆小怕事的老板甚至答应每日多支付150灯火,并且为所有在工厂干活的灵魂们购买额外的工伤保险。上船之后,巴斯蒂又变成了那个对爱人的伤势忧心忡忡的野猪,催促着托马斯在曼彻斯特和伦敦间几经往返,终于备齐了卢卡斯伤愈需要的所有材料,将那只哈士奇犬从雾都接到了这艘大船上。

他们总是船上起得最早的人之一,有时托马斯甚至还来不及敲响晨钟,就能看到他们在甲板上跑步锻炼的身影。他们也是船上最和善的人之一,见多识广的巴斯蒂会讲很多有趣的故事,卢卡斯那双友善的蓝眼睛不会拒绝任何一个真诚的请求。他们帮托马斯改造了铁匠铺,为马里奥在房间里搭建了一顶儿童帐篷,帮菲利普加固了摇摇欲坠的书架,给霍尔格的教室里又添了几套桌椅。他们喜欢拉着曼努一起研究新菜谱,还会在下船的日子里收集木材和矿石供应船上日常所需。

野猪和哈士奇犬就像你生活中能遇到的最好的那种长辈。他们和善、广博、慈爱又彬彬有礼,热爱生活又始终彼此相爱。托马斯曾经从那些断断续续的碎片中拼凑出他们相遇的故事:一个事业有成的律师,在观看帆板锦标赛时对一位波兰选手一见钟情,还没等律师想好如何制造契机与运动员深入了解,上天就将机会就送到了他面前——波兰选手不久就陷入一桩名誉纠纷案,而这个案子被交到了律师手里。

可惜托马斯没能在最好的时候遇见他们,没能亲自感受法庭上巴斯蒂的风采,也没能亲眼见过卢卡斯在海上的英姿。他们来到医院时已经是须发皆白,行动缓慢,好在依然精神矍铄,喜欢谈天说地。他们喜欢坐在轮椅上,和托马斯一起晒太阳,向他讲起他们的小房子和那些老朋友。在他们的回忆中,托马斯“认识”了佩尔,一位也许对于这一行来说身高过高的体育经纪人,是他们共同的好友;马塞尔,因一张在南极拍摄的帝企鹅照片而出名的野生动物摄影师,就住在他们隔壁;阿尔扬和弗兰克,每次吵架都要在自家院子里比赛踢足球的老两口,总是拉着他们当裁判以示公平;还有他们的养子托尼,在西班牙一所大学里任职,早就在马德里成家立业,只能每年在圣诞节期间回到德国看望两位父亲……

但托马斯从来没能了解更多,两位老人家逐渐褪色的记忆似乎只能支撑他们讲出最具代表性的那些片段,而随着时间推移,那些故事也变得越来越模糊,甚至连佩尔的身高都发生了变化,阿尔扬和弗兰克的姓氏有时也会被搞混。

 

船上开始变得空荡荡。就连巴斯蒂和卢卡斯也不再经常出门了。

哈士奇的双腿随着年纪渐长而膝伤频发,很难再支撑晨跑,巴斯蒂也索性陪着他在房间里,读书、看报,在摇椅上伴着微湿的海风和轻柔的海浪声入眠。只有每天一次的咖啡时间才能让野猪爷爷从那间房子里出来,去厨房亲手煮上两杯他们都喜欢的咖啡。

“啊……你来了!”看见托马斯进门,卢卡斯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眼神中流露出欣喜。“一年这么快就过去了吗?时间过得可真快啊!我还以为现在是六月呢……在船上就是会让人忽略时间的流逝,不是吗?”他合上手头在看的书,把膝盖上的毯子披到肩膀取暖,看清托马斯的装扮之后又忍不住皱起眉头。“你什么时候喜欢穿巴伐利亚服装了?我还以为你会穿那件粉色的毛衣呢,就像每年圣诞节时候那样……好了,好了——干嘛站着呢?快坐下,孩子,来给我讲讲这一年马德里的变化。”卢卡斯笑眯眯地看向托马斯,然后叫出了一个意外却又在意料之中的名字——“托尼”。

巴斯蒂端着两杯咖啡刚走进门,就被卢卡斯叫住了。“巴斯蒂,亲爱的!快瞧瞧谁来了?咱们的托尼终于愿意穿巴伐利亚服装了。”他接过一杯咖啡,随即大笑起来,“我敢说这是我们收到过的最好的新年礼物!你不觉得吗?”

巴斯蒂无奈地摇了摇头。“要我说,儿子,你还是去换回那件粉毛衣吧。你的卢卡斯爸爸每年只剩那个关于粉毛衣的笑话还能拿得出手,咱们可不能让他失望啊!”他朝托马斯挤挤眼睛,“再说了,你穿着这身衣服会让我误以为自己还在八月份过啤酒节呢,圣诞节总是需要点儿家的氛围,不是吗?”

托马斯赶紧冲回裁缝铺,在脑海中搜刮出关于“托尼的粉毛衣”的零星印象。在曼努的帮助下,他们尝试了树莓汁和火光种子,在星云线和亚麻线中抉择,最终用山樱花瓣和羊圈贡献出的羊毛线,赶制出了那件野猪和哈士奇记忆中的“家的氛围”。这是托马斯第一次穿粉色的毛衣,他觉得别扭极了,曼努却连声称赞,并且建议他今后多尝试这种粉色的风格。“你看起来像一支草莓味儿棒棒糖。”棕熊这样评价道,给了托马斯一个大大的熊抱。

棕熊陪伴着摆渡人再次来到这栋二层小楼前。船上仅剩的四人正被这扇小小的门分隔在两侧,而他们即将共渡接下来的这个夜晚。虽然现在距离圣诞节还早,但摆渡人的直觉告诉托马斯,巴斯蒂和卢卡斯,他们的时间要到了。

这个夜晚过得温馨且愉快。他们一起分享了卢卡斯关于粉毛衣的笑话,围坐在餐桌前吃了一顿丰盛的圣诞大餐,一起在月光下唱起圣诞歌,又在巴斯蒂奇怪的调子中笑得前仰后合。最后托马斯和曼努将两位老人家扶到船头,夜风吹拂着甲板,野猪和哈士奇佝偻的身体依偎在一起。

“我们总说要去环游世界,记得吗?就像这样,租一艘大船,随心所欲地航行到想去的地方。”巴斯蒂在卢卡斯的耳边说,“你想念大海,卢基,亲爱的,我知道。”

卢卡斯回以他一个微笑。“你瞧,托尼带我们做到了。我们走过了这么多地方,看过了那么多不同的景色,一切都很好,巴斯蒂,我们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呢?”

巴斯蒂回过头来,看向棕熊和他身边的灵魂摆渡人:“托尼,我们到那里了,是吧?我们可以走了吗?”

托马斯只能在他的目光中,缓缓点了点头。

“那我们出发吧。”哈士奇最后说,蓝眼睛里再一次闪烁出勇于冒险的光芒。

小船平静地行驶在红色海水中。

巴斯蒂和卢卡斯靠在一起,目光远远地穿过这片平静的红海,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托马斯默默地划着船。红樱从天空中落下,似乎也不忍打扰这片刻的宁静,轻轻落在他们肩膀上。巴斯蒂为卢卡斯拂去那些花瓣,丝毫没注意到自己也落了满肩。

这段旅程从未像现在这样漫长又短暂。漫长到仿佛在寂静中回溯了两位老人的一生,又短暂到他们未发一言就到达了终点。

永恒之门开始发出光芒,圆拱将那片金色洒向他们。

“你是……你不是托尼,对吧?”巴斯蒂看向托马斯,轻声打破了这片宁静。

“好孩子。”卢卡斯一把将摆渡人拥进怀中。

托马斯紧紧地拥抱了他们,就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两个灵魂随着金光升上半空,他们手牵着手,面含微笑,化作了夜空中两个闪闪发光的星座。轮渡的二层小楼上,小阳台的绿沙发开出了重瓣香堇,一楼的四柱床边,有菖蒲花正徐徐开放。

棕熊替他的爱人将灵魂之花各摘下一朵,装饰在驾驶室窗前。同样是紫色的花朵,重瓣香堇象征着“迷惘的思念”,而菖蒲花会一直在旁边守护它,提醒每一位误入爱情的迷途者,什么是“相信的幸福”。

 

银色的猫头鹰高高耸立在托马斯面前,声音仿佛来自海底的久远的梦呓,带着属于永恒的回音。

“就像我预言的一样,我们又见面了,灵魂摆渡人。这是最后一次了——虚弱无助,声音细若游丝,轻声耳语着,问你一个简单的问题:你为什么选择这样的生活,托马斯?你为什么要用它来帮助其他人度过最后的时光?你的职业是出于同情而进行的关爱举动吗?你这么做是为了他们吗?还是为了自己?为了认识我,并习惯我的存在吗?为了征服我吗?你对我不那么畏惧了吗?还是说,我依旧是一个可怕的阴影,振聋发聩的虚无?”

双翼展开,将猫头鹰托上半空。羽毛翻涌起风声,带来永恒之门中召唤的乐曲。就像托马斯第一次来到永恒之门前听到的一样。

银色的光芒将他们包裹。

“记住:当你的身体衰竭时,你就会知道,你已经见过千万次了。你知道我会来的。你英勇奋战,但同样遭受痛苦。在你的最后时刻,你接受我的召唤,你慢慢吸了最后一口气,然后就到了这里。你心里清楚,这就是结局。但你并非独自一人,你深受其他人的关爱,他就像当初承诺的,将永远伴你左右。”

猫头鹰扇了扇翅膀,羽毛在光芒中渐渐淡去,声音轻得仿佛耳语:“他就在这里,牵着你的手。快去吧,你并非独自一人。”

 

渡船在慕尼黑停下了。

托马斯和曼努满腹疑惑地下船,试图找到让这艘巨轮失去动力的原因。永恒之光从托马斯胸前那个拜仁慕尼黑的挂坠中冲出来,引着他们一路向前,最终停在了安联体育场门口。那里有一个红色袍子的灵魂,正在不安地来回踱步。

“请问……需要帮助吗?”曼努开口询问。

红袍子身后的灵魂之火仿佛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到,瑟缩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往前探过身子。“下午好,先生们。”灵魂回答,声音听上去很年轻,托马斯注意到这个灵魂的轮廓中也有一对鹿角。“虽然这是个很离谱的请求,但是……我需要一艘船,可是我上哪儿去找一艘船呢?”

“我们有一艘船。”曼努回答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永恒之光此时调皮地化作了一直手,在半空中为他们指明了海港的方向。

“你是说,你们想邀请我一起,去船上?”年轻的灵魂声音中带着一丝诧异,疑惑地看了看面前的一人一熊,直到看清托马斯的长相之后才明白过来。“托马斯前辈?原来是您!”他的声音开始上扬,带着孩子气的愉悦尾音,“抱歉我来晚了,船长!咱们去船上吧,我一定会好好工作的!”

这艘渡轮上久违地再一次有灵魂站在船头,不同的是这次只有托马斯和曼努在甲板上接应。永恒之光跃出胸前的挂坠,在托马斯面前一闪一闪地发出金光,红袍子的灵魂褪去了这个世界赋予他的伪装,露出了自己本来的样子——一只活泼轻盈的小鹿。

“托马斯前辈!我是贾马尔。您可能从来没见过我,但是我一直听着您的名字长大。”年轻人给了托马斯一个大大的拥抱,“虽然这么说会有些大言不惭,但如果我是您的病人,我一定会发自内心地感谢您!谢谢您在他们人生的最后一段路,给他们带来的欢乐与温暖……”

随着他的话语,神奇的事发生了。

永恒之光的金色光芒越来越亮,直到让整艘船都沐浴其中。在那些早已空置的房子前,离开的灵魂们一个接一个地重新出现。他们遵从灵魂之花的召唤,再一次齐聚在这里,为托马斯送别。

托马斯知道这就是自己的时刻了。

他的目光挨个看过去,那些半透明的灵魂都含着笑意也看着他。他们每个人都戴着属于自己的那朵灵魂之花,而在曼努的胸前,一簇欧耆草编织的花环缓缓显现。托马斯认得那种花,它是安慰、治疗的护士之花,它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独特花语:“永远不说再见”。

棕熊向他张开怀抱,托马斯像以前一样把自己埋进去。

“曼努。”他费力地吞咽了一下,第一次在这个世界中发出自己的声音,“我想我得走了。”

棕熊用肉乎乎的手掌轻抚着他的背。“我陪你。”

永恒之光一分为二,一半回到了托马斯胸前,另一半散作了一捧金光,在棕熊的头上洒下来。毛茸茸的动物褪去了灵魂本真的包裹,将自己还原成了一个人。

一个金色头发的高大男青年,眼睛还是托马最熟悉的样子。

他用属于人类的怀抱温暖着自己的爱人。

“无论你去哪儿,我都会陪着你的。”

 

“米洛,你走之后我一直都很想念你!在遇到困难的决定的时候,我就想,如果是你,你会让我怎么选。后来我明白了,你从来都不会干涉我的选择,你会让我遵从自己的内心。你总说我是你最好的学生,虽然我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我总觉得我做得还不错!你是不是也这样认为?”

“当然,托马斯。你一直都是我的骄傲。你的乐观和开朗就是你最好的武器,遇到困难的时候,你总是能逢凶化吉,我一点儿都不怀疑。”

“谢谢,米洛。顺带一提,我和曼努时不时还会踢球,虽然我俩都不再年轻,还好你教给我的东西我还没忘!谢天谢地他是个好门将!也许你愿意看我们俩踢上一次?我保证自己可以在他手下找到射门机会——”

“我很期待,托马斯。”

“那么,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米洛,它疼吗?”

“当然不,我的孩子。你无需惧怕它,就像你见过它千百次一样,只不过这次是要送别你自己。”

“谢谢你,米洛。大家……谢谢你们!”

灵魂们围成一圈,把托马斯拥在其中,向他们总是带着最灿烂笑容的摆渡人告别。金色的光芒笼罩着他们,将灵魂们化作一只只金色蝴蝶,伴随在托马斯和曼努身边,护送他们走向那艘小船。

永恒之光指引着贾马尔。

年轻的小鹿接过那支金色船桨,第一次将小船划向永恒之门。

 

“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曼努?”托马斯靠在船舷上,第一次问出这个问题。

曼努摇了摇头。“不知道……也许是你和马里奥玩捉迷藏的时候?你喜欢把他抱起来,再讲笑话把他逗笑,你笑起来的样子很有趣。或者是你推着轮椅陪着巴斯蒂和卢卡斯晒太阳的时候?你对他们就像对待自己的长辈,那时候你的笑容很温暖。也或者,是你帮马茨打掩护,让他大晚上偷偷溜去见贝尼的时候?我得说,你在五层病房探头探脑的样子我这辈子也忘不了——”

“什么?你是怎么发现的!”托马斯一脸惊讶,“我还以为除了马茨和我根本没人知道!”

“那天是我值夜班啊!”曼努有点哭笑不得,“凌晨两点,值班室的大爷把我喊过去的时候,我只能向他解释说你在研究一种很新的治疗方式,第一步就是尝试和病人的思维接轨。”

托马斯被逗得哈哈大笑,小船都被他扰得颠簸起来,第一次在平静的水面留下波痕。

他好像很久没有这样真实地开怀过了,在与朋友们、病人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愿意让他们感到快乐,也为他们被点燃的积极情绪而感到欣慰。但是,只有和曼努在一起时,他不用去制造快乐,而只需要去拥抱它们。

“你总是知道怎么能让我开心。谢谢你,曼努!”

“那么……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曼努顺势问了出来,将有些紧张的手指藏到身后。

“我也不知道。”托马斯回答,目光转向飘落的红樱。

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呢?是第一次因为病人急救,临时需要麻醉师,而抓到曼努来帮忙的时候?还是为了安抚某位疼痛发作的病人,曼努急匆匆赶来控制局面,并冷静地推射一支镇静剂的时候?是不得不送别马里奥的时候,曼努借给第一次在医院失声痛哭的自己一个肩膀,并告诉他还有其他人需要陪伴的时候?还是巴斯蒂和卢卡斯终于走完了他们漫长的一生,他看着他们在病床上安静离世,曼努默默在背后握住了他的双手的时候……

托马斯记不得了。

似乎在他的大半个人生中,某一个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刻,刚好烙上了曼努的名字,等他回过头去看,那个人在他的记忆中几乎永远都在他身边。就像他们在教堂前发过的誓言,永远不说再见。

“曼努,我得承认,你不是我最早遇到的人,也不是和我最有默契的人,甚至没有在我最好的时候遇到我……但是,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那个最对的人。”

小船最后一次停在永恒之门前。

“谢谢你,曼努!愿意陪我一起走到这里。”托马斯眨眨眼睛,露出灿烂的微笑。

“别客气,托马斯。”曼努最后一次拥抱自己的爱人,“我一直都在。”

 

金色的光芒遮蔽了这片红海。

日轮飞逝,明月高悬。

小船安静地停在永恒之门的石拱下,上面空无一人。

繁星密布的夜空中,一个相互交错的星座被点亮,那是一只活泼的小猴子和一只棕熊依偎在一起。在他们身边,还有一头有着华丽鹿角的牡鹿,一只温顺的金毛犬,一只反应灵敏的红松鼠,一头健壮的野猪和一只充满好奇的哈士奇犬,一只稍显聒噪的乌鸦,以及一只小熊猫和他的啄木鸟。

 

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逃离了时间。

愿我们都能学会好好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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